黄土高原上的商代青铜文明（考古中国）

后刘家塔墓地出土的金耳饰。

后刘家塔墓地出土的镶绿松石燕形铜泡。

瓦窑沟墓地出土的铜钺。

以上图片均为孙战伟提供

12月16日，陕西清涧寨沟遗址和红山社会文明化进程研究入选世界考古论坛重大田野考古发现成果展示。这一讯息备受关注。
寨沟遗址位于陕西省榆林市清涧县解家沟镇寨沟村，距黄河约10公里，地处黄土高原腹心地带。该区域海拔1200—1400米，黄土堆积厚度50—70米，无定河、清涧河、北洛河自西向东汇入黄河。作为黄土高原土壤侵蚀最剧烈的区域之一，这里形成了梁、峁、塬、盖相连的典型黄土丘陵地貌。
寨沟位于草原、农耕区与中原交汇的地带。正是在这样的地理节点，技术、礼仪与政治关系得以流动。寨沟并不是一处短暂的前哨，而是一个长期稳定、具有区域影响力的中心聚落，其规划性强，劳动投入巨大，显示出相当程度的组织能力和社会等级。通过寨沟遗址，我们看到一个多中心并存、区域力量各具创造性的青铜时代中国。
据甲骨文及历史文献记载，这里是商代方国分布最密集的区域之一，已知的方国数量多达60余个。自20世纪40年代以来，此地区已发现500余件商代青铜器，其中既包含具有典型中原商文化风格的铜礼器，也有大量彰显本地特色的兵器与工具，直观展现出高度发达的青铜文明，引起学界持续关注。20世纪80年代以来，几代考古人孜孜以求、不断探索，先后对绥德薛家渠、清涧李家崖、柳林高红、清涧辛庄等遗址开展考古发掘工作，初步认识了该区域商代考古学文化面貌特征，辨识确认出一支新的考古学文化——李家崖文化。
2022年至今，为进一步深化黄土丘陵地区商代青铜文明研究，陕西省考古研究院联合北京大学等单位以寨沟遗址为中心开展了系统的考古调查、勘探和发掘工作，最终确认一处规模巨大、内涵丰富的商代区域中心聚落，揭示出殷商时期西北地区强盛的方国青铜文化。
这里是黄土高原规模最大的商代中心聚落。以大型夯土建筑为中心，周围12个山峁上密集分布着大型墓葬、小型墓地、铸铜遗存、平民活动区等不同功能遗存，范围约300万平方米。其规模巨大、遗存丰富、要素齐全，凸显出商代北方黄土梁峁地带中心聚落遗址“多峁一体、功能互补”的分布特征。
大型夯土建筑坐落于一座独立塬峁——寨塬盖上。由远观之，寨塬盖似一座恢宏的高台建筑，丰富了先秦时期的建筑类型，充分展现出当时超强的社会组织能力与建造水平。
此外，寨沟遗址还出土42件陶范与3件炉壁残块等冶金遗存，构成了几乎完整的青铜生产链。陶范纹饰精美，殷墟风格鲜明，显示出当地已具备发达的青铜铸造技术和能力，为探讨当地青铜器来源提供了关键材料。
这里是殷墟之外数量最多的“甲”字形贵族墓葬群。已发掘的后刘家塔墓地共包含4座墓葬。尽管墓葬曾遭盗扰，仍出土铜、金、玉、陶、石、骨、贝等各类随葬品200余件，为研究商代方国贵族丧葬制度提供了重要线索。
通过对寨沟遗址及周边区域的调查勘探，考古工作者共发现3处贵族墓群，总计11座“甲”字形墓葬。出土的骨柶、漆器、玉器、车器等文物，与殷墟商王陵出土器物风格高度一致。这是除商都殷墟之外，迄今发现规模最大、数量最多、等级最高的商代贵族墓葬，对了解包括寨沟遗址在内的李家崖文化贵族墓葬丧葬习俗和社会组织具有重要意义。
寨沟遗址及其周边已发掘马车40余辆，是殷墟之外出土马车数量最多的地区。目前已发掘马车数量占殷墟已出土马车总数的近半，且形制、结构、尺寸、车器等与殷墟马车完全一致。尽管学界对殷墟马车的具体来源仍存争议，但不可否认两者之间的密切联系。
更值得关注的是，瓦窑沟墓地出土了一辆双辕车。车体木构末端多装饰青铜器饰件，制作精美、装饰考究。这是国内目前已发现年代最早的双辕车实物，将我国双辕车的出现时间向前推进了约1000年。
精美随葬品见证中原与西北文化交融。寨沟遗址出土的青铜车器，器形、尺寸、纹饰与殷墟小屯宫殿区车马墓出土的车器几乎一致。后刘家塔墓地出土的兽面纹骨柶，与殷墟王陵区M1001等大型墓葬出土的骨柶极为相似。此外，遗址出土的玉鹦鹉饰、玉兽面、漆器、龟甲等，在殷墟均能找到形制相同的器物。这些发现清晰反映出黄土丘陵地区与商王朝间密切的经济、文化交流，以及商王朝对周边方国的强烈影响。
寨沟遗址的发现具有里程碑意义，从根本上刷新了对商代晚期黄土高原文明进程的认知，证明当时本地已存在具有复杂社会结构和精湛技术的青铜文明。作为文献记载中的方国遗存，寨沟遗址佐证了商王朝与方国之间密切而复杂的互动关系，生动呈现了商代边疆动态的政治景观。
更重要的是，它与先周文化、三星堆文化等方国遗址共同构成关键实证，揭示了商代“王朝—方国”的政治地理结构和“中原—周边”的文化互动，为理解商代多元一体文化格局的形成与发展以及殷商王朝边疆治理提供了至关重要的考古支撑，进一步深化了我们对早期中华文明形成模式的认识。
（作者：孙战伟 作者单位：陕西省考古研究院）
《人民日报》（2025年12月27日0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