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贤：柯清淡的中菲文化书写

（原载于《世界日报》）

原标题：林明贤：文化使者的文学实践——论柯清淡在中菲交流中的角色与书写

随着全球化与移民潮的加深，海外华文文学已不再仅是“故土的回声”，而成为一种跨文化、跨地域、跨身份的复杂书写实践。作为东南亚华文文学的重要分支，菲律宾华文文学历经百年发展，形成了独特的创作传统与精神气质。在这一文学生态中，柯清淡是一位兼具思想深度、人文关怀与社会责任感的代表性作家。他以笔为犁，深耕菲律宾华人社会的精神土壤，更以文学为桥梁，在中菲文化间架起理解与对话的通道。作为菲律宾华文作家协会前会长、菲华文学“新潮文艺社”的奠基者之一，柯清淡的创作跨越半个多世纪，涵盖小说、散文、诗歌、翻译与评论，其作品既深刻书写菲律宾华人的命运，也持续探索中菲文化融合之路。他以文学践行“文化使者”的使命，在异域语境中守护中华文脉，推动族群理解，促进文明互鉴。

柯清淡的文学创作是一座连接“唐山”与“吕宋”、沟通“华人”与“菲人”的精神之桥。作为中菲文化使者，他的作品既深植中华文化之根，又扎根菲律宾社会之土；既倡导“落地生根”，又警惕“文化失根”；既捍卫中华文化在异域的生存空间，又主动译介菲律宾文学。本文拟从身份认同的演进轨迹、文化传承的忧思、跨文化对话的实践、双向的文化摆渡四个维度，分析柯清淡在中菲交流中的角色与书写，揭示其如何在“在地化”与“根源性”的张力中建构既具民族特色又富世界视野的文学话语，确立其作为“中菲文化使者”的历史地位。

一、身份认同的演进轨迹

华人移居菲律宾的历史可追溯至宋元时期，但大规模移民始于19世纪末至20世纪中叶。早期华人多抱“叶落归根”观念，视菲律宾为“暂居之地”。随着战后政治格局、经济结构与代际更替的变化，菲华群体逐渐从“侨居”向“定居”、从“侨民”向“公民”转变。柯清淡的创作正贯穿这一身份重构的历史进程，其作品呈现出清晰的“三重变奏”：从旁观者，到参与者，再到建设者。

1955年，年仅19岁的柯清淡在《华侨商报》文艺副刊发表短篇小说《暑天风情画》，开启文学生涯。小说以白描手法描绘马尼拉一处华人区与菲人贫民窟交界的日常生活。地理毗邻却文化“涇渭分明”：华人谈论中国历史与政治，菲人则沉浸于本土宗教与节庆文化。面对菲人重要节日，华人“除了出点钱外，传统上抱旁观态度”，显示早期华人与主流社会的疏离。小说中的“瞰肚販”偷偷往卤汤吐痰情节象征弱势群体的无力与文化冲突中的扭曲心理。柯清淡以冷静笔触揭示：缺乏制度保障与社会信任的环境中，文化隔阂易演变为心理对抗。

1983年创作的《五月花节》标志着柯清淡对族群关系认知的深化。小说以第一人称叙述“我”从轻蔑与敌意，到陌生、客气、好感，再到融入社区，最终主持“五月花节”的心路历程，呈现族群融合的过程。柯清淡提出“融合理念”：通过长期相处与互相理解，外来者可成为共同体成员。小说中“我”主动出资筹备庆典，不再是传统“侨民”式的慈善施舍，而是一种公民责任感的体现，彰显菲华群体身份从“旁观者”向“参与者”的转变。

1988年的《路》进一步推动身份转型。小说通过老华侨阿贵的悲剧命运揭示“叶落归根”观念在当代移民社会的局限。阿贵未能实现返乡愿望而被杀，促使“我”意识到自身命运与菲律宾紧密相连，提出“扎根论”：认同不应囿于血缘上的“祖国”，更应建立于现实生活中的“家园”，主张华人应成为国家发展建设者。

二、文化传承的忧思

柯清淡在倡导融合的同时，也敏锐地意识到菲华社会面临“文化失根”隐忧：语言断层、习俗淡化、价值观西化，使年轻一代对中华文化日渐陌生。

1989年的《两代人》呈现家庭内部文化断裂：子女拒绝参与中华文化活动，取笑母语与文化，引发父辈愤怒，凸显文化认同危机。1998年的《海外龙危》将危机提升为族群文化存续的忧思：中菲混血后代熟悉西方文化，却对中华历史与传统一知半解，外孙女说话已为美式英语，文化传承受阻。

柯清淡未止于焦虑，而是将批判转化为行动。1992年的《命名记》中，他通过为下一代取寓意深远的中文名字，组织华裔子女参与中华文化活动，构建“双重视野”教育理念：既融入当地社会，又传承中华文化，实现文化守护与重构。

三、跨文化对话的文学实践

柯清淡的文化使命不仅体现在族群认同的守护，还在于捍卫中华文化在海外的合法性。2022年的微型小说《诊室风云》反映新冠疫情期间菲律宾社会对中医的偏见与误解。小说描写中医郭医师为菲人提供免费中医服务却遭警方盘问，反映中医在菲仍处于“合法化”边缘。小说通过回忆与现实对照，凸显文化偏见的顽固，呼唤理性与包容，是跨文化对话的文学实践。

四、双向的文化摆渡

柯清淡还通过翻译实践履行文化使者角色。他精通汉语、菲律宾语、英语及西班牙语，将菲律宾本土文学介绍给中文读者。他翻译了菲律宾左翼知识分子、共产党领导人扶西·施顺（Jose Ma. Sison, 1939–2022）的英文诗作，体现对菲本土文化的尊重与文化包容。其译诗语言典雅，节奏韵律分明，如《在吕宋平原上》赞美劳动者与土地，彰显文化平等与对话精神。

2024年6月7日，柯清淡荣膺菲中了解协会颁发的“中菲相知奖”，肯定其半个多世纪的中菲文化交流贡献。他以文学为舟，在“唐山”与“吕宋”之间摆渡文明；以笔为犁，在异域土地耕耘族群认同根脉，播种跨文化共生可能。柯清淡的书写告诉我们：真正的文化融合从不意味着同化或消隐，而是“和而不同”的共生；真正的身份建构不依赖遗忘或割裂，而是在“双重归属”中实现族群记忆重构与精神安顿。柯清淡不仅是菲华文学发展历程的见证者与参与者，更是中菲友谊的文化使者。

作者：华侨大学华文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