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问｜谢苗诺娃：侗族神话如何构建精神宇宙？

　中新社莫斯科8月19日电 题：侗族神话如何构建精神宇宙？

作者 谢苗诺娃·塔季扬娜·格里戈里耶芙娜 俄罗斯汉学家


民间传说是世界各国文学艺术最丰富的源泉之一。神话、民间故事、童话、民歌和其他形式的民间传说是研究各民族语言、信仰、价值观，及其日常生活和历史发展的宝贵资料。

侗族是历史悠久的古老民族。他们主要聚居于中国贵州省、广西壮族自治区和湖南省等。侗族与中国南方地区的其他民族——特别是汉族——有着密切的经济文化联系，并体现在其物质和精神生活的方方面面。在漫长岁月中，侗族人民创作了大量民间口头叙事文学作品，充分反映了侗族人民的世界观、信仰、生活方式，以及丰富多样的物质文化和历史。


2025年4月19日，贵州省黎平县肇兴侗寨一年一度的“谷雨节”系列活动举行。图为“谷雨祭祖”祈丰年活动中的巡游。 中新社记者 瞿宏伦 摄

1982年4月，中央民族学院(现中央民族大学)编撰出版了《中国少数民族寓言故事选》，其中收录了少量侗族民间故事。同年9月，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了中国“少数民族民间文学丛书”之《侗族民间故事选》，这是中国首部也是当时最完整的侗族神话、传说、民间故事集。书中收录了侗族神话故事《捉雷公》，讲述了洪水泛滥及其缘由，以及依靠掏空的葫芦获救的姜良、姜妹兄妹俩成为人类新祖先的传说。

中国诗人、学者闻一多和中国神话学家袁珂等人，都曾撰写中国西南地区民间神话故事。他们将之与上古传说、华夏民族人文始祖伏羲和女娲的神话融合，从中可以发现中国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

例如，中国著名神话故事“后羿射日”，传说中羿射下了天帝释放的九个太阳，以避免河水干涸、大地被烤焦。侗族英雄姜良也做了同样的事情，他用箭射下了十二个太阳中的十个，剩下的两个太阳则变成了今天的太阳和月亮，拯救了地球。在中国其他多个少数民族当中，也流传着“射日”的神话传说。致力于中国神话、民间文学和民俗学研究的俄罗斯汉学家李福清(鲍里斯·利沃维奇·里夫金)在其著作《中国神话研究与袁珂教授之书》中，即论述了苗族、壮族、布依族等其他少数民族的类似传说。

再如，侗族传说“救月亮”则与古代神话“吴刚伐桂”相呼应。吴刚因过错被贬谪到月宫砍伐斫而复生的桂树，这一传说在中国自古以来就广为流传。而在侗族传说中，一个叫“叟”的武士爬上月宫，砍伐不断生长、遮住了月亮的大榕树。这些神话传说无不反映了古代中国的道德观和宇宙观。

这种神话故事的传播表明，中国各民族在口头传承中保留大量古代神话，而对这些神话的综合研究可以产生非常有趣的结果，有助于理解许多后世已遗失或模糊的故事动机和细节。因此，如果说中国古代汉族神话中，弓箭手羿已经作为神祇出现，那么在壮族、苗族、布依族神话中的弓箭手(即使他们的名字各不相同)，就是典型的“文化英雄”，即为推动建立原始文明作出丰功伟绩的古代祖先。这两者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侗族的民歌同样独特而有趣，是其精神文化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其中有两个关于侗族民歌起源的传说很有意思。


2025年3月1日，农历二月初二，“二月二”侗族大歌节暨桂湘黔三省(区)侗族大歌比赛在广西三江侗族自治县举行。 中新社发 龚普康 摄

第一个传说，讲述了侗族歌曲的“外星”起源。传说中，一些侗族人和苗族人去天上仙界“取歌”。在中国古人的想象中，天空并没有完全与地球分离，人们可以通过攀爬楼梯、长绳、神树，或者像上述神话传说中那样走到天上敲门而入。此外，在中国古代神话中，真实的世界和虚构的世界紧密交织在一起。因此，天庭或仙界被描述为如同真实世界，与地球上芸芸众生的生活场景没有什么不同。

第二个传说，相传一棵神树的树叶上长出了无人能识的“侗歌纹”，这棵树生长在侗族祖先松恩、松桑母亲的墓地上。这个传说的有趣之处还在于，它不仅讲述了侗族歌曲的口头传承，还讲述了如何用汉字记录下来这些歌曲。传说中侗族人找来会写汉字的先生，把所有歌曲用同音的汉字记录下来。事实上，侗族历史上并没有自己的文字，是直到1958年，侗族文字以侗语南部方言为基础方言，采用拉丁字母形式才创造出来的拼音文字。侗文的推行，对促进侗族文化的发展起到积极作用。

中国出版的有关侗族历史文化的一系列书籍，不仅介绍了侗族叙事歌、抒情歌、说理歌、民俗歌四大类主题歌曲，还收录了众多侗族著名音乐家和表演者的传奇故事。这些传说讲述了生活在不同时代的真实人物“歌师”的故事。关于他们的传说口口相传，并随着时间推移在不同时代人的复述中发生各种隐喻性变化，且流传至今。

比如，出生于清嘉庆年间的侗族“歌圣”、诗人陆大用，他创作的歌曲突破了情歌和史诗的传统，反映了当时人民的艰苦生活和呼声。生活在清嘉庆、道光年间的吴文彩创作的歌曲以古代神话为主题，讲述了地球和太阳的诞生、人类的出现，以及劝世歌和情歌等。他受到汉族戏剧的启发和影响，在侗族长篇说唱叙事歌的基础上，将汉族戏剧《朱砂记》《二度梅》的故事情节，改编成侗语表白、侗歌唱腔的《李旦凤娇》和《梅良玉》，至今在侗族村寨中仍然很流行。吴文彩也因此被尊称为“侗戏祖师”。

作为多声部民间歌曲，传承发展2500多年的侗族大歌以其独特的地域性和民族性不仅走出深山，走遍中国，也走向世界。2009年，侗族大歌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

侗族人民自古以来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因此许多侗族民间传说中的主人公，本身就是用水牛耕种田地的农民，猎杀野兽的勇敢猎人，负责操持家务、织布、抚育孩子的妇女等。聪明智慧的卜宽、勤劳朴实的珠郎与心灵手巧的娘美、机智多谋的开甲，以及一切与不义、贪婪、残忍的化身作斗争的故事，如同其他民族的类似故事，在流传过程中，因地域、民族、时代等因素的差异，形成了各具特色的风格和内涵。


2024年1月13日，在广西桂林市龙胜各族自治县平等镇广南村，侗族村民在制作“龙头”，为春节期间举行草龙拜年祈福、正月龙灯会、村晚等民俗活动做准备。 中新社发 潘志祥 摄

侗族传说和民间故事也反映了当时重要的历史事件，并将两者结合在一起。例如，明朝洪武年间侗族农民起义军首领吴勉、清代康乾时期的侗族农民起义军首领吴金银等，他们的故事体现了侗族民间口头叙事中的“缺憾循环”特征。传说中的民间英雄被描述为能够以一人之力击退整支军队、徒手将水牛举过头顶并经常使用农具作为武器的强人。他们拥有强大无比的力量，在取得胜利之刻却因某种变故未能最终成功。这种带有“缺憾”的循环叙事结构，既为故事的叙述增加铺垫，又积累听众的情绪和心理。而很多汉族民间故事也是将历史事件作为背景，形成“虚实共生”的叙事体系。(完)

作者简介：


谢苗诺娃·塔季扬娜·格里戈里耶芙娜。受访者供图

谢苗诺娃·塔季扬娜·格里戈里耶芙娜，毕业于莫斯科国立大学亚非学院语文系，文学副博士，俄罗斯外交部外交学院教授，俄罗斯外交部高级培训学院副院长，汉学家，主要研究领域：中国文学、历史文化、翻译研究和汉语教学方法研究。翻译出版了一系列与中国相关的书籍和教材，撰写发表有多篇专业论文。2025年6月，谢苗诺娃与丈夫亚历山大·谢苗诺夫共同获得第十八届中华图书特殊贡献奖。

【编辑:李润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