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雪莲：文学翻译如何架起中意文化“桥梁”？

中新社乌鲁木齐7月15日电 题：文学翻译如何架起中意文化“桥梁”？

——专访意大利汉学家、米兰比可卡大学教授傅雪莲

作者 苟继鹏 王修元

意大利汉学家、文学翻译家、米兰比可卡大学教授傅雪莲，能讲一口流利的中文，对中国近现代作家和文学作品如数家珍。近日，跨越数千公里赴中国新疆参加“世界汉学家看中国·新疆行”系列活动期间，傅雪莲接受了中新社“东西问”专访，解读文学翻译如何架起中意文化交流的“桥梁”。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您最初如何与中文结缘？您如何通过翻译课程激发意大利学生对中文的兴趣？

傅雪莲：我从小就非常喜欢看书，高中时学过拉丁语、古希腊语，年轻时产生过“我从哪儿来”“外星人是怎么回事”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是在意大利文化和文字中找不到答案，就想去历史悠久、距离较远的中国寻找答案，由此爱上了中国文学。

我最早在意大利高校学习中文，1995年到四川大学读了一年，1998年又到武汉大学读了一年，1999年开始从事中国文学翻译工作。

最早吸引我的中国作品是《红楼梦》和《庄子》，这两部作品很能代表中国文化的魅力。它们有非常细节化的生活描述，可以把我带到人物生活的那个时代。

我不仅在米兰比可卡大学教授中文，还在米兰另一所大学为学生和文学爱好者做文学翻译的培训。我告诉学生们要成为“词语猎人”，随时随地积累中文词汇，理解其中含义，并与相应的意大利语联系起来，这样才不会“书到用时方恨少”。

作为一名翻译者，我有一种信念，就是这一辈子会把中国文字融入自己的生命，让更多意大利读者欣赏中国文学的可贵、多元和美丽。

傅雪莲在意大利高校授课。受访者供图

中新社记者：您曾翻译过余华、韩寒、铁凝等多位中国作家的作品，您在选择文本时最看重哪些特质？这些作品在意大利的接受度如何？

傅雪莲：自1999年起，我开始从事文学翻译工作。至今为止，翻译的作品包括余华的《兄弟》，韩寒的长篇小说《三重门》《1988：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林白的中短篇小说，铁凝、阿乙、路内、陈染、徐小斌、虹影、海男的短篇小说，海子、于坚的诗歌，孟京辉、马原的作品片段等。

我也涉及了对一些古代作品的翻译，包括兰陵笑笑生的《金瓶梅》、韩愈的《论佛骨表》、关汉卿的《包待制三勘蝴蝶梦》中的片段等。

这些都是中国文学里杰出、动人的作品，是读者照见自己的镜子，也是读者可以汲取的丰富故事与美的宝库。

目前，意大利读者对刘慈欣、余华等中国作家产生了浓厚兴趣——刘慈欣带动中国科幻文学在意大利吸引大批粉丝；余华在意大利炙手可热，他已经跨越文学界，成为一位现象级的明星。

中新社记者：您认为文学翻译如何成为中意文化交流的桥梁？

傅雪莲：在当今世界，误解比理解更容易产生，偏见比信任传播得更快。而文化是我们最强的抵抗方式。我是一名文学翻译工作者，我深知语言不是隔阂，是桥梁；文化不是界限，是纽带。

2016年我创立了“永恒翻译工作室”，我想搭建起一座“桥梁”，让更多意大利读者欣赏可贵、多元且美丽的中国文学。通过这一平台，可以在年轻的翻译家之间建立联系，相互沟通并解决翻译中的问题。希望未来有更多中国的专家、大学教授、作家、汉学家加入翻译工作室，帮助平台更好发展，相互了解并解决中国文学的翻译问题。

此外，推动两国作家交流往来也很重要。我曾参与组织中国作家余华、冯唐等赴意大利参加文学交流活动，这些活动非常受意大利读者欢迎。

对我来说，翻译是一种文化的再创造，是一座连接不同国家、不同语言、不同价值观的“桥梁”。当下这个世界是更加需要理解与倾听的世界，我愿意继续投身这项事业，推动中国文学在意大利的传播，也为意大利读者提供一个更加真实、多元、深刻的中国图景。

傅雪莲在中国参加文学交流活动。受访者供图

中新社记者：中国翻译家严复曾提出“信、达、雅”的翻译标准，您如何看待这一观点？

傅雪莲：“信、达、雅”指译文要忠实原文(信)、通顺明白(达)、选词得体(雅)。这一标准强调译文的准确性、通顺性和文学性。这是关于翻译精度和文化差异之间会出现的矛盾及问题的解决办法。

在翻译过程中我常感觉到介于两极之间的尴尬。一方面，正如意大利著名作家、学者翁贝托·埃科所说的：翻译就等于“表达跟原本差不多一样的事儿。”即译者有时不得不把“原本”进行简化，转释成“差不多”的意思。

另一方面，语言像捕网一样捕获万事万物、整个世界，但也无法覆盖每寸土地。如中文里有一些意大利文中不存在的词汇，还有一些概念因为与文化背景直接相关，也无法进行合适翻译。所以，文学翻译行为又是一种保持“异化”的过程。

简言之，翻译文学便意味着拼命表达原作的起源，但有时候在翻译过程中表达相同意思的词语很少，甚至没有，这就需要翻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充分理解、融会贯通，甚至创造新词来表达原文的意思。总之，译者既要重塑作品，又要对原作保持忠实。

中新社记者：时隔三十年再次访问新疆，您感受到了哪些变化？新疆地处古丝绸之路重要节点，您如何理解东西文化沿丝绸之路交流碰撞？

傅雪莲：我第一次来新疆是1995年。30年过去，我再有机会来新疆，发现新疆之大超出我的想象，新疆之美令人心动，最打动我的是这里的人民和文化。

我此行在新疆所经历的一切，正是延续着马可·波罗与利玛窦的精神。今天，我所走的，是一条“心灵之路”，是翻译的道路，是文化的道路，是连接人与人之间情感的道路。

丝绸之路，不只是贸易之路，更是文明的互通之路。是我们人类在差异中寻找共同、在多样中拥抱和谐的智慧结晶。新疆，正是这条路上的“心脏地带”。

傅雪莲(中)在新疆喀什参访。受访者供图

中新社记者：您认为意大利读者对中国文学的关注点近年有何变化？您对中意文学交流的未来有何期待？

傅雪莲：过去二十多年间，中国文学在意大利的传播经历了显著增长。不仅体现在出版商兴趣的提升和出版数量的增加上，还体现在与中国作家的交流机会增多、销售量上升以及汉意翻译人才的增加上。

1999年我开始从事翻译工作时，意大利和法国的出版社仅指定少部分中国作品，并拒绝出版短篇小说。而今天，在意大利乃至整个欧洲，中国文学受到广泛关注。中国作家的作品以其独特的视角和深厚的文化底蕴，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意大利民众，中意翻译者的数量大幅增长。

愿文学成为中意两国之间的“桥梁”，让更多故事跨越语言与文化的边界。(完)

傅雪莲。受访者供图

受访者简介：傅雪莲(SilviaPozzi)，米兰比可卡大学教授与“永恒翻译工作室”科学主任。自2014年起，担任意大利第一本中国当代文学杂志《汉字》的联合主编。曾翻译过中国作家阿来、阿乙、残雪、陈然、陈楸帆、韩寒、郝景芳、老马、林白、刘慈欣、宁肯、邱妙津、吴明益、余华等的作品。曾多次在意大利获得各项文学翻译奖项，并于2024年获得第十七届中华图书特殊贡献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