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问丨李运富：《说文解字》与西方词典有何异同？

中新社郑州6月17日电 题：《说文解字》与西方词典有何异同？

——专访郑州大学文学院原院长李运富

作者 杨大勇

东汉许慎有“字圣”之誉，其学说被称为“许学”，编纂的《说文解字》(下称“《说文》”)是中国最早系统分析汉字字形和解释汉字音义的语文辞书。为何说《说文》是记录中国历史文化知识的典藏？《说文》与西方词典之间有何异同？近日，郑州大学文学院原院长李运富接受中新社“东西问”专访，进行解读。

许慎文化园金丝楠木许慎像。许慎文化园供图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说文》的影响体现在哪些方面？

李运富：《说文》是东汉经学家和文字学家许慎编纂的一部字典，也是一部学术专著。说它是字典，因为它搜集了近万个汉字，逐一加以解释，并按部首分类编排，可以查检应用。说他是专著，因为它有系统，有理论，有方法，通过分析近万个汉字，证明了汉字的构形是有理有据，有一定规律的，并由此建立了汉字的形义系统。

《说文》的影响可从两方面来看：

一是字典方面的影响。《说文》开创了部首编排法，释义、析形、注音、书证相互配合的文字注释体例，为后世字典辞书的编撰提供了基本规则和范例。从《玉篇》《类篇》《字汇》《康熙字典》，到现代的《新华字典》《汉语大字典》等，无不受其影响。作为字典，《说文》不仅在当时起到统一文字的作用，还成为后世汉字规范的标准和汉字教学的依据，阅读古籍和释读古文字也离不开它。因此，许慎被尊称为“字圣”。

二是学术方面的影响。《说文》蕴含的系统思想和理论方法，奠定了中国文字学的基本框架和发展方向。无论文字起源、功用、演变，还是结构分析、使用规则、文字与语言的关系等，《说文》均有涉及。此外，它对中国训诂学和文献学的影响亦十分深远。

2020年12月9日，《说文解字教本》出版新闻发布会在北京举行。图为《说文解字教本》内文。中新社记者 任海霞 摄

中新社记者：为何说《说文》是记录中国历史文化知识的典藏？

李运富：《说文》保存了大量中国古代文化信息，收录的字词涵盖了天文、地理、动物、植物、器物、婚育、称谓、行业等领域，是古人认识自然和社会知识系统的直接反映。

《说文》对字词的分部编排，体现了古人对事物分类和归类的思维方式，反映了他们对世界的认知与理解。更主要的是，许慎对字形的分析、字义的解释，很大程度上还原了古人造字表意的场景和过程，使后人通过这些分析和解释得以窥见古代社会生活、风俗习惯、宗教信仰、政治制度、科学技术等方面的情况。

可以说，《说文》是一部承载着丰富历史文化知识的典藏，为今人打开了一扇观察中国古代社会生活、文化、科技等方方面面的窗口。

世界最大的全文《说文解字》石刻碑廊。许慎文化园供图

中新社记者：《说文》在推动中华文化传承发展方面起到什么作用？

李运富：《说文》整理规范了汉字，科学分析其构造方式和演变规律，为后世汉字的规范使用和传承发展奠定了基础，使汉字成为世界上唯一沿用至今的古老文字系统。文字生文献，文献积文化，文化提炼文明，正是这套系统规范的文字符号，记载了中华浩瀚典籍，传承了民族经验知识与传统价值观，令中华文明积累凝练、历久弥新。

此外，《说文》对汉字表意功能的阐释解说，成为非汉语民族了解、学习汉文化的工具和桥梁，促进了不同民族之间的文化交流与融合，增强了中华文化的凝聚力。

中新社记者：《说文》与西方词典有何异同？

李运富：无论东方还是西方，字典或词典均具备存储、解释、规范和查用等功能，且常被视为国家文化标志。

由于东西方存在语言文字的不同和思维模式的差异，所编字典辞书很难等同看待。总体来说，西方语言(如英语)使用拼音文字，字与词完全一致，所以他们只有“词典”，没有独立的“字典”。中国汉字与汉语并不完全对应，同字异词、同词异字现象普遍，因此既有字典又有词典，字典与词典虽有交重，但性质不同。《说文》作为古代的字典，又带有学术专著性质，不能跟现代的西方词典相提并论。

若忽略时代与内容差异，仅从形式上看，二者差异主要体现在：

一是收释对象不同。《说文》以单字为核心，涵盖同词异体字与异词同形字；西方词典则以词语(多为复音词)为单位。

二是编排方式不同。《说文》按照“分别部居”“据形系联”的方式构成总体的形义系统；西方词典注重查检便利，通常严格按单词的字母顺序排列。

三是解释体例不同。《说文》对字头的解释包括义、形、音三个方面，构造理据上的形体分析是重点，也是特色；西方词典对词目的解释不涉及形体，通常会包括被释词的所有义项和用法。

四是性质功用不同。《说文》兼具工具书与学术专著双重属性，因而它的价值功用是多方面的，难以仿作和改进；西方词典多为纯工具性，大都可动态修订，现实适用性强。

总之，《说文》与西方词典根植于不同文化土壤，各有特点与受众，但工具属性与文化价值可互鉴互通。

中新社记者：“许学”研究机构为何能走向海外？

李运富：亚洲的日本、韩国、越南等国，历史上曾长期使用汉字，需借助《说文》解读汉字文献。

西方人使用的语言文字与中国不同，但想了解汉字的特点和中国文化的奥秘，有效的途径是通过《说文》进行学习和研究。过去，来华传教士借助《说文》学习汉字汉籍，让自己融入中国文化，并将中国典籍传播到西方。

今天，受中国汉字文化魅力的影响，欧美地区一些大学和研究机构还成立了“许学”研究组织，将《说文》列为重要的学习和研究书目，其目的都是借助《说文》深入理解汉字的文化内涵和中国的文化奥秘。

《说文》在国外的传播和研究，增进了文化理解和国际交流。这种文化交流有助于推动世界文明的多样性，促进人类文明的繁荣与进步。(完)

李运富。受访者供图

受访者简介：李运富，郑州大学文学院原院长，国家语委科研机构中华汉字文明研究中心主任、“古文字与中华文明传承发展工程”协同攻关创新平台(郑州大学)负责人，郑州大学特聘首席教授，中国语言文学一级学科带头人，《汉字汉语研究》主编。主要从事汉语言文字学和古文献教研工作，2014年入选教育部“长江学者奖励计划”特聘教授，北京师范大学二级教授。出版著作40多部/套，发表文章230多篇。先后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重点项目和部省级重大项目、重点项目等10多项，获教育部高校社科成果奖2次，其他各种省级奖励10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