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问丨陈炳钟：“义山”是座什么山？

中新社吉隆坡7月14日电 题：“义山”是座什么山？

——专访马来西亚雪兰莪暨吉隆坡福建会馆会长陈炳钟

中新社记者 陈悦

包括马来西亚在内的许多东南亚国家，都存在着“义山”，即民间团体管理的华人公墓。位于马来西亚吉隆坡的福建义山，到2025年正好走过140年岁月。负责福建义山管理的雪兰莪暨吉隆坡福建会馆(下称“雪隆福建会馆”)会长陈炳钟近日接受中新社“东西问”专访，讲述何为“义山”，福建义山走过的百年岁月及其所承载的华人历史与文化。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福建义山是如何形成和发展的，在历史上发挥了怎样的作用？

陈炳钟：马来西亚文史学者研究表明，吉隆坡的华人，早期以客家人为主。1873年，随着吉隆坡城市建设重新启动，不同籍贯的华人陆续迁移进来，福建籍人口开始增多，吉隆坡的福建社群逐步成型。1885年，吉隆坡福建公司(即后来的雪隆福建会馆)成立，承载福建民间信仰的威镇宫和福建义山随之设立。

1920年，当时的英国殖民政府正式划出旧机场路约148英亩土地供福建义山使用，并由雪隆福建会馆负责维持。这标志福建义山用途正式获法律规定、认可。

从成立开始，在当地去世的福建乡亲陆续安息在福建义山。经过140年岁月，义山现存墓碑已有约两万处。虽然由于岁月变迁，有的早期墓地已湮没不可见，但如今福建义山依然可找到早至1891年的墓碑，可见福建义山历史之悠久。

义山首先是非营利性质的公共墓地。福建会馆于百余年前制定的旧义山规章中规定，义山是供“闽侨及其妻妾”营葬所用。其中还特别提及，义山要让无法负担殡葬费用的同乡得到免费的安息之地。同时，义山还一直发挥重要的慈善和公益职能。

福建义山位于吉隆坡市中心，义山开辟步行道，建设亭台楼阁，希望成为社区民众愿意亲近的文化休闲场所。中新社记者 陈悦 摄

中新社记者：除了作为公共墓地，义山在马来西亚华人历史和文化传承中有怎样的意义？

陈炳钟：首先，华人素来重视先人的安息之地，义山承载的正是华人慎终追远的文化传统，凝聚着内容丰富的华人生死风俗。

福建义山在福建会馆管理下，通过为福建籍乡亲提供葬地管理与祭祀的服务，体现了其宗教和社会职能。福建义山内设有供奉神灵之所，供奉乡亲们信奉的神灵，并在清明、春秋祭等时间点举办仪式供民众祭拜逝去的先人、同乡。回望历史，当时福建乡亲下南洋打拼，他们客居他乡，很多都是孤身一人，义山的存在可以消除他们对身后无人安葬、无人祭拜的恐惧，对他们而言无疑是巨大的心理安慰和精神支持。这是义山在华人移民发展史上所具有的重要意义。

其二，福建义山从最初的草草创制、建筑简陋，直到后来逐步完善、添设塚亭、凉亭及道路等。尤其是20世纪50年代马来西亚(当时称马来亚)独立后，义山管理机构日益完善、规模逐渐扩大、设施建筑渐次齐全。义山的这一演变，体现了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福建乡亲留在客居地、一代又一代的福建籍华人生长于此、福建社群在吉隆坡逐渐成熟且具规模；体现了福建乡亲对吉隆坡和马来西亚这块土地产生认同感，逐步奠定扎根当地、在地发展的决心。

其三，义山至今留下的约两万块墓碑，可谓一块块华人移民史的档案。这些墓碑随着墓主人时代不同、身份不同、籍贯不同，呈现各自不同的规模、形制、建筑特点。认真研究这些墓碑和其上的铭文，可为福建乡亲的移民史增添一个个鲜活的样本，从而增进移民史的研究。义山让先人南来的历史不再只能从书本上阅读，而是“看得见”。

总而言之，福建义山不仅是闽籍华人先辈安息之地，也承载闽籍华人的文化记忆并勾勒下南洋历史脉络、彰显福建社群的传统和精神。

2024年9月15日，“2024年中秋晚会-青山灯会庆中秋” 活动在吉隆坡福建义山启动。图为吉隆坡双子塔、吉隆坡塔等地标建筑组成的吉隆坡天际线成为不少义山灯饰的“最佳背景”。 中新社记者 陈悦 摄

中新社记者：在今天，雪隆福建会馆计划如何保存、活化、发展福建义山？

陈炳钟：义山目前已接近“满负荷”，加之随着时光变迁，很多早年入葬的墓主也不再有后人前来拜祭。近年来，除了清明祭祖，义山一度渐趋冷清。义山必须“活化”，否则这一段鲜活的历史将会变得“很寂寞”，错失其重要意义。

位于吉隆坡市中心高地、绿荫遮蔽、溪流潺潺的义山，堪称吉隆坡的“绿肺”，其实具有相当优越的先天条件。因此，在今天，义山完全可以融入当地各族民众的日常生活。

雪隆福建会馆首先是在义山举办各种华人文化活动，吸引当地各族民众扶老携幼全家参与，消除义山在普通民众心中的神秘感和邻避效应。

其次，福建会馆逐步推进义山环境的“园林化”。义山有凉亭、溪水、树林，福建会馆目前正在逐段修建步道，将这些景观用步道“串起来”。

义山“活化”很重要，最终目的是彰显义山文化价值。义山的“活化”要植根于文化之上，不断挖掘其文化价值。

义山中曾发现800多具无名骸骨，都是日据时代被杀害的民众。义山将其收殓，建立纪念碑。每年秋祭，义山都会联合当地华人社团，组织大规模祭拜活动，纪念先辈、牢记历史教训。

2018年9月8日，马来西亚雪隆(吉隆坡和雪兰莪州)福建会馆联合11个闽属社团举办的吉隆坡福建义山戊戌年秋祭现场。中新社记者 陈悦 摄

义山中还有不少所谓“草墓”——当年孤身下南洋的先辈去世后，没有子孙后代，往往由乡亲好友代为收殓，立下简易的墓碑。义山目前正在积极整理这些“草墓”，一方面抢救这些易于消逝的历史记录；另一方面也将其汇入总墓，让这些先辈也能得到后辈的祭拜。

今年6月14日，义山正式启动了“研究与活化计划”。该计划内容包括：撰写与义山相关的人物生平、民俗文化与历史词条，并配合导览发表会向公众推广研究成果；组织文学创作者参访福建义山，创作以义山文化为主题的文学作品；以“福建义山与民俗文化”为主题举办系列讲座。

我希望，福建义山未来能够打造成为一座“露天的博物馆”。(完)

陈炳钟。受访者供图

受访者简介：陈炳钟，雪兰莪暨吉隆坡福建会馆会长、吉隆坡中华华中董事。近年来，雪隆福建会馆和福建义山积极举办各种文化活动，助力吉隆坡福建义山活化和学术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