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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照:山与海的伫望(行天下)

时间:2025-6-9 10:57 0 44 | 复制链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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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照静卧于山与海的臂弯之间,山、海赋予其优美的自然环境,也孕育出悠久而丰厚的文明,图为万平口海湾。

宋年升摄


云雾缭绕中的日照五莲山。

史家民摄

在中国版图之东,黄海之滨,有一座古城,因“日出初光先照”得名。

这,便是山东日照。

日照,如一枚被岁月打磨的古玉,静卧于山与海的臂弯之间。这里是时光的容器,收纳着新石器时代的星火、商周的礼乐、汉唐的风烟,收纳着岁月长河中奔涌不息的文明浪潮。而今,当我们沿着历史的纹路探寻,便能看见,这座城市如何在山与海的伫望中,编织出属于自己的文明史诗。


晨曦穿透五千年的雾霭,照亮两城镇遗址的夯土台基。

这片占地100万平方米的龙山文化聚落,如同一部泛黄的典籍,诉说着新石器时代的繁华。在这里,玉器的光泽穿透历史的尘埃,璇玑的涡纹里藏着星辰崇拜的密码,玉钺的锋芒折射出权力的轮廓。那些雕琢精细的玉璧、玉璋,不是简单的器物,而是文明的刻度,丈量着社会结构与信仰体系。

先民在陶器上装饰云雷纹路,在玉器上雕琢神鸟图案,这是人类在童年时期对世界的最初认知,也是对秩序的懵懂构建。当考古学家拂去土层,露出房址的柱洞、墓葬的排列,“都城”的轮廓便渐次清晰:居住区、墓葬区、作坊区有序分布,见证着一个早期城邦的智慧。

东海峪遗址的“三叠层”,是时光埋下的伏笔。大汶口文化的红陶与龙山文化的黑陶在此叠压,如同文明的年轮,清晰记录着从“陶”到“礼”的蜕变。最令人惊叹的,是那只蛋壳黑陶高柄杯,薄如蝉翼,黑若墨玉,仅二十二克的轻盈里承载着四千年前的匠心。它不是普通的饮器,而是祭祀的礼器,是先民在简朴的生活之外对极致品质的追求,亦是对精神世界的叩问。当这只杯子在考古学家手中重见天日,我们仿佛听见远古窑火的轰鸣,看见匠人屏息凝神的模样,那是文明在烈焰与陶土中涅槃的印记。

陵阳河遗址的陶罐上,“日云山”的刻痕如同一道闪电,划破文字起源的迷雾。这些早于甲骨文1500多年的符号,被解读为“旦”字,是日出屋楼的具象,是先民对光明的崇拜。当我们凝视这些原始文字,仿佛看见新石器时代的祭司,在晨曦中举起陶罐,以符号与天地对话。那不是简单的刻画,而是文明的觉醒。人类开始用符号记录时间、标记信仰,让思想超越肉身,在陶土上获得永恒。


莒国的崛起,则是日照在商周文明中的亮相。

作为周代子爵封国,它从胶南的介根迁都至莒县。新的都城犹如一颗种子,在这片沃土上生根发芽,让莒国在春秋乱世中成为“东夷之雄”。

浮来山下,时光仿佛在这里按下了暂停键。参天的银杏,以一种近乎永恒的姿态伫立,见证着岁月的变迁。莒鲁会盟的盟书,虽在漫长的时光中湮灭无存,但那棵有着四千年树龄的“天下银杏第一树”,却如一位沉默而坚定的证人,守护着那段尘封的历史。抚摸着树皮上蜿蜒曲折的纹路,仿佛能听见诸侯会盟时的低声细语;凝视着高大的枝干,仿佛能看到“礼仪之邦”的深邃底色。

遥想当年,莒子与鲁侯在银杏树下执手言和。彼时,青铜鼎中煮出的肉香气四溢,弥漫在空气中——那是和平的气息,也是文明的芬芳。这场会盟,绝非简单的握手言欢,背后蕴含着深刻的政治智慧。莒国与鲁国,通过这次会盟,达成战略上的平衡,为各自国家赢得了难得的稳定和发展。

从更深远的意义来看,这是一次东夷与中原文明的深度交汇。东夷文化中蕴含的野性与不羁,如奔腾的江河,充满力量;中原礼乐文化则如和煦的春风,温润而优雅。两者在此碰撞、交融,东夷的野性与中原的礼乐在此交汇,孕育出独特的莒文化——开拓进取、勇毅果敢、敢作敢为。


汉代的海曲,是黄海之滨的一颗明珠。

海曲汉墓的发掘,是一扇通往汉代的窗户,让我们看见那个时代的富庶与精致。当漆器的光芒穿透墓葬的幽暗,当丝织品的纹路在考古灯光下舒展,我们得以触摸汉代生活的温度。那些绘有云气纹的漆奁,盛过胭脂与簪环;那些绣着茱萸纹的锦缎,暖过朱门丽姝的纤手——它们,是那个时代最时尚的潮流,也是那个时代最质朴的人间烟火。

海曲汉墓的椁室里,“天汉二年”纪年简如同一把锈蚀的钥匙,轻轻转动间,便打开了汉代海疆治理的时空密码。简牍上的字迹已有些漫漶,却像一根细针,将两千年前的日光与海风缝进历史的绢帛。“天汉”是汉武帝的年号,“二年”则是这枚简牍的经度与纬度,精准地标定了公元前99年的时间坐标——那是卫青、霍去病金戈铁马的年代,是司马迁遭受宫刑之耻的年代,是贰师将军李广利与匈奴部落决战于天山的年代,是徐勃率领农民队伍在泰山、琅琊起义的年代,是丝路驼铃与黄海波涛交织的年代。

当考古学家的指尖拂过简上墨迹,看见的不仅是“城阳十一年”的并立年号,更是汉代郡国并行制的微观投影。海曲县是城阳国的属邑,这枚简牍标记着中央与封国治理的并存:朝廷的年号代表着皇权的辐射,而“城阳十一年”则倔强地宣示着封国的存在。它像一枚双面镜,一面映照着长安未央宫的瓦当,一面反射着海疆郡县的潮汐涨落。那些关于盐铁官营的政令、关于赋税征收的细则,或许曾通过这枚简牍传递,从长安出发,经驿道颠簸数月,最终抵达这片滨海之地。

简牍的背面,隐约可见霉变的纹路,那是海水侵蚀的印记。两千年前的某个深夜,当暴风雨拍打着海曲县城的夯土墙,这枚简牍或许正躺在县衙的竹筒里,与无数文书一起经历潮湿与霉变。它见证过太守巡视时的车舆,也听过胥吏计算赋税时的算盘声响,更记录下吕母起义前,这片土地在苛政下的喘息。如今它静静陈列在博物馆的展柜里,与蛋壳黑陶、漆木耳杯相望,成为解读汉代海疆治理的密码本——简牍的留白处,能看见郡县制如何在山海之间生根,看见中央集权与地方自治的微妙平衡,更看见一个帝国如何在文书往来中编织起庞大的治理网络。

这枚简牍是时光的刻度,亦是文明的经度线。它让抽象的“汉代”变得触手可及:那不是史书中的宏大叙事,而是海曲县令在竹简上写错的一个字,是驿卒在暴雨中跌碎的半块炊饼,是百姓缴纳算赋时颤抖的指尖。那些被风雨侵蚀的刻痕里,藏着一个王朝最真实的呼吸。


魏晋的风掠过日照的山林,在浮来山定林寺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定林寺的银杏叶飘落成满地碎金,校经楼的窗棂上,还凝着千年未干的墨痕。谁能想到,那个在佛殿香火气里抄经的清瘦身影,会成为中国文学史上最孤独的灯盏。刘勰,不是竹林里纵酒长啸的狂士,却是把魏晋风骨研成墨汁的人——在浮来山的暮鼓晨钟里,他将《文心雕龙》的骨架搭在佛经卷帙间,让“原道”“征圣”的思辨穿透青灯古佛的寂静。

刘勰的笔是冷的,冷得能剖开骈文的锦绣,看见浮艳之下的骨血;他的心是热的,热得能焐化考据的冰,让“风骨”“情采”的议论如活水潺潺。当他在《知音》篇写下“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笔下流淌的不只是文学批评的智慧,更是一个乱世文人对文明存续的执念。校经楼的烛火,映照着刘勰抄经的剪影,那不是避世的姿态,而是以笔为刃,在骈俪浮华的荆棘里,为中国文论劈出一条通幽曲径。

千年后,定林寺的香火依然缭绕,寺内的银杏依旧葱郁,“穷则独善以垂文”的身影却不再寂寞。将文学的思辨与哲学的深邃融入字里行间的刘勰,已经化作中国文化书页间的墨香。他没有嵇康的绝交书,却用50篇文论筑起精神的竹林;那里没有打铁的铿锵,却有比金石更坚韧的思辨,比竹影更清远的文心。

从此,定林寺不再只是佛门净地,更成为文化的圣地,晨钟暮鼓与墨香交织,经卷与山色共舞,这片土地便有了超越地域的精神标高。


唐宋时期,日照以密州板桥为支点,嵌入海上丝绸之路的版图。苏轼知密州时,曾写下“九仙今已压京东”的赞叹,将九仙山与泰山、雁荡比肩。他在超然台上俯瞰马耳山云岚,于密州猎场写下“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豪放,从此成为日照的精神注脚。

此时的日照,是黄海之滨的一扇轩窗,既迎接着海风的咸涩,也收纳着文明的馨香。当海防的号角在城头吹响,城楼上的士兵握紧刀柄时,他们不会想到,那些随海波起伏的商船,正将这座城池编织成欧亚大陆东缘的文化驿站。

清晨的石臼港,商船的桅杆如林,满载的青瓷罐里盛着日照的月光,茶篓中藏着浮来山的云雾。这些带着海泥气息的货物,顺着季风南下,在泉州港换乘波斯商船,最终成为巴格达市集上的东方奇珍。而从江南溯流而来的画舫,舱中载着的不只是绫罗绸缎,还有《诗经》注疏与王维的画卷。当扬州的乐工在甲板上弹奏《霓裳羽衣曲》,琴弦上颤动的,是长安的月光与江南的烟波。

密州的超然台上,苏轼曾目送商船远去,写下“云海相望寄此身”的慨叹。那些从江南传来的丝竹,在他的辞章里化作“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的朴素日常;而中原典籍的墨香,则浸润在他“发愤忘食,乐以忘忧”的治政实践。港口的市舶司里,胥吏们用算盘计算着茶叶斤两,也记录着新罗商人带来的百济乐舞曲谱;酒肆的胡商行囊里,既有来自大食的玻璃器皿,也藏着书生抄录的《昭明文选》。

文明的交融在街巷间悄然发生:佛寺的檐角挂着波斯风格的铜铃,晨钟暮鼓里混着阿拉伯商人的驼铃;私塾先生讲授《论语》时,案头摆着从徽州运来的澄心堂纸。当一艘艘商船披着星霜归来,带回的不只是香料与琥珀,还有泉州的南音、汴京的活字印刷术,它们如同散落的珍珠,被日照的山海丝线穿缀成包容万象的文化锦缎。在这片被海风与书香浸润的土地上,海防的森严与文化的开放奇妙共生,如同潮水与礁石,在碰撞中激荡出震耳欲聋的回响。


有明一朝,日照因海防而成为帝国的海上屏障。岁月不老,多岛海的岸边,“撼雪喷云”“砥柱狂澜”碑刻依然苍劲,苏京与王铎的题字里,藏着抗倭将士的忠烈与文人的家国情怀。当倭寇的战船逼近海岸,安东卫,这座“东方第一卫”的军民以血肉之躯筑起防线,那些被海风侵蚀的城墙砖缝里,至今还嵌着抗倭的箭镞与炮火的痕迹。而清代丁泰的《开海禁疏》,则如一声惊雷,打破海疆的封闭。这位涛雒籍官员冒死进言,终让山东沿海开埠通商,日照的港口从此吞吐南北货物。

莒国古城在明清的烟火中重生,三重城垣勾勒出“礼治”的轮廓。护城河的水波倒映着县衙的飞檐,街巷里的青砖灰瓦间,“毋忘在莒”的碑刻默默诉说着历史的轮回。当夕阳漫过城墙,照见的不仅是“城方十二里”的宏大规制,更是一个古老城邦在岁月中的坚韧。它曾被战火焚毁,又在废墟上重建,如同涅槃的凤凰,在朝代更迭中延续着不灭的火种。

日照的黑陶,在时光中从未冷却。从龙山时代的蛋壳陶到“日照黑陶邢”的窑火,匠人手中的陶土始终与文明共振。邢葆东的工作室里,拉坯机的旋转,仿佛与远古的陶轮产生跨越千年的共鸣,那些刻着云雷纹、鸟图腾的现代黑陶,既是向传统的致敬,亦是对创新的探索。当黑陶高柄杯在国际展览中折射出幽光,它早已超越器物的范畴,成为文明对话的语言。

海盐的熬煮,则见证着另一种坚守。从汉代盐官设置到抗战时期“海滩种白银”的壮举,晒盐人在潮起潮落中演绎着他们的生存智慧。清晨的盐田里,卤水在滩涂上结晶成霜,老盐工用木耙勾勒出几何图案,那是致谢大海馈赠的密码。如今的涛雒盐场,虽已产业重塑,但古老的“淋卤、煎盐”技艺仍在非遗匠人手中延续,每一粒盐晶里,都藏着日照与海洋的千年契约。

当黑陶的黧黑遇见海盐的纯白,山与海的馈赠在手工业中达成奇妙平衡——前者以火的淬炼成就坚韧,后者借海的恩泽凝结精华,共同织就日照造物的精神图谱。

这,正是山与海之间的永恒伫望。(李舫)

《人民日报海外版》(2025年06月09日 第 12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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